一次小聚,不知谁说了一句,还是回村里过年有意思。我的家乡,在内蒙古河套平原,小时那浓浓的、暖暖的过年回忆瞬间宛如涟漪,泛起层层波澜。
办年货✦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社改乡几十年了,村人依然把集镇叫公社。后来撤乡并镇,乡政府被撤销了,村人还是把那里叫公社。公社是村人最向往的地方,也是我幼时脑海里天堂的模样。
腊月里,去没去公社,成了村人的问候语。“去公社了吗?”“去了。”“你去了吗?”“还没呢。”去了公社的人喜气洋洋,没去公社的人听语气就可以看出口袋的干瘪。那时,村人收入无多,去公社也买不了多少东西,无非一两条纸烟、一两箱白酒、三五斤糖块、四五张红纸、五六卷麻纸、十几个麻雷(二踢脚),还有一些咸盐调料。买的东西不多,并不代表村人的年货不丰富。自给自足、自产自销的生活,是从老辈人手上留下的,不知传了多少代。杀一口猪,炼板油、腌猪肉,架个火炉把猪头、猪蹄子的毛燎干净,然后慢火熬炖,可以压制五花肉,也可以熬皮冻,都是极好的下酒菜。
贴对联✦
贴对联首先要写对联。
会计会写毛笔字,年前半个月就忙上了。把红纸放在炕上铺平,四开八开再十六开对折,轻轻用手掌压一压,上下捋出一条直线。本以为可以撕了,主人又找出一条细线,让女人拽一头,自己拽一头,两人同时用力。“嘶拉”一声,红纸被切割开来,茬口极为齐整,没有半点儿缺口,也没有半点儿毛边儿。可以写了吗?不行。会计忙着呢!几十户人家排着队呢!不像城里,过年只贴一副对联,而且不管具体内容,只要吉祥喜庆就行。大门是大门的,房子是房子的,粮仓是粮仓的,拖拉机、水井和牲口圈、农具上也要贴呀,人要过年,它们也要过年!水井上是“井水长流”,拖拉机上是“日行千里”,马圈羊圈上是“六畜兴旺”,农具上是“五谷丰登”,各有各的寄予,各有各的期盼,不能将就,更不能马虎。会计浓眉大眼,大高个子,左手摊铺纸张,右手紧握狼毫。他一边写,村人一边嘱咐,这是在哪里贴的,那是在哪里贴的。会计说,错不了,你家有几个窗子、几扇门我都知道。
字不能错,纸也不能错。什么人家用什么纸是有讲究的。平常人家贴红对联,有丧事的人家第一年贴黄对联,第二年贴绿对联,第三年贴粉对联。三年服丧,第四个年头才能贴红的。
贴对联的时间也有讲究,要赶早。年三十的清晨,父亲总是第一个起床。他用扫帚在墙面上来回扫,把上一年的旧对联纸皮清除干净了,然后扫院子熬糨糊。准备工作就绪了,喊我和弟弟拿对联。父亲把笤帚摁进面盆里,然后在墙壁上来回涂刷,我和弟弟一边递对联,一边埋怨父亲为什么要粘那么多的浆糊,不仅浪费,而且给下一年贴对联时带来许多麻烦。父亲说,这是一年的熬盼,粘牢了,才能和来年接上。
拢旺火✦
不知道父亲哪儿来的精神头,白天忙一整天,晚上熬年,初一天麻麻亮就起了。实在不想起,可是架不住父亲一个劲儿地喊:“拢旺火了!”
我和弟弟揉着惺忪的睡眼出了门,发现父亲早将柴禾堆好了。虽是新春,但塞外依然寒风凛冽,冻得伸不出手。可是父亲却不怕冻,光着脑门,捋着袖子,在那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嚓”,父亲用一根火柴就点燃了柴禾,坚毅、沉着、冷静。
先点着的是麦柴。父亲一边拨弄火头,一边往火头上加细碎的干草。火头渐渐大起来,父亲往火堆上加干柴。风很大,刮得树枝呼呼响。我和弟弟一会儿用双手捂耳朵,一会儿揉搓冻得发麻的脸皮。父亲好像感觉不到寒冷,两脚蹲在地上,把身子深深地弯下去,全神贯注地伺候那一堆火苗。风助火势,火焰越来越旺,柴禾堆熊熊燃烧起来,映红了父亲满是皱纹的额头和脸庞。父亲说:“跳过去。”我和弟弟一前一后从火堆上跳过去,再跳过来。我知道,这是父亲质朴的祈愿,希望烧掉旧年的不顺利,迎来新年的好运气。
村里的旺火渐次升腾起来,染红了半个天空。
拜年✦
好吃不过饺子,大年初一当然要吃饺子。
我们在外边拢旺火,母亲和妹妹在屋里包饺子。妹妹跟了母亲,会包像小老鼠一样的饺子:右手拿筷子,左手托面饼,挟些馅子放在面饼里面,然后从头到尾把饺皮捏合起来。一边捏一边掐,面皮捏完了,一条脊梁上布满花纹的“小老鼠”也现形了。
父亲是个急性子,吃饺子时也是这样。本打算斯文斯文,慢慢品尝,无奈他老人家一个劲儿地催:“快点儿吃!不然拜年的来了咱们还没收饭桌!”村人以勤为荣,开年的第一天,一定要赶早。拜年的来了要另摆酒席,如果客人上门你连饭也没吃完,人家会认为你不够勤快。
话音未落,拜年的呼啸而来。一群半大小子,都是我的堂兄弟。屋里跪下一大片,有六子、俊子、锁子、果园、后生。磕一个头,齐声说:“叔叔过年好!”再磕一个头,齐声说:“婶婶过年好!”村里的孩子,就是这样给长辈拜年的。没吃饱也只能放下碗筷了,因为他们是拉我入伙的。于是,一帮人走东家、串西户,集体大拜年,没个停歇的时候。
(内容来源: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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