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诗远方(之二)

2023-05-20 12:24:10 来源:文旅中国

镇江北固山,跨越千年的英雄相惜

成 长 文/图


(相关资料图)

▲ “天下第一江山”石刻

不是所有的名山大川都适合怀古,至少需要两个前提:曾经见证过重要的历史事件,曾经有著名的文人发古今之幽思。

镇江北固山就符合这两点。作为六朝重镇京口的形胜之地,它武略雄壮,而大词人辛弃疾的两度登临,又为其注入悠远的文脉。

一年秋天,我从安徽合肥出发,开展一段筹划已久的江东之旅,途经之地有四:南京、镇江、苏州、上海。这四座城市风情各异,共性是都与三国东吴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苏州是孙策立足江东的根基,南京是孙权坐断东南的都城,上海则是陆逊封侯拜爵之始……那么镇江是什么呢?

镇江距离南京太近了,多少被掩盖了一些光芒。然而如果将时间倒转回东汉末年,镇江反而是南京的前奏。彼时的南京只是一座被称为秣陵的小城,在江东一众城邑中默默无闻,镇江则已经以“京城”的名称成为孙权临江而望、北进中原的战略桥头堡。

孙吴政权的政治中心原先是在吴郡吴县,即今苏州。这里的富庶不用多说,但与长江水道有着不小的距离,适合自保却不适合进取。这对年纪轻轻便坐领江东的孙权来说自然是不满足的。天下纷争正在酣时,年轻气盛的孙权当然不愿就这样隔岸观火。后世小说与戏文中,总将孙权塑造成守成之主,这是对历史人物的偏见与刻板印象。事实上,从即位的第一天起,孙权就从来没有想过做一个划江而治的割据者。他的目光始终朝向北方,朝向大汉故都。

将近1000年后,山东汉子辛弃疾也来到了山水旖旎的江南之地,但此时他的心中并没有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他面对的天下与孙权的时代竟然出奇地一致:北方战火连绵、饿殍遍地,江南却是一片祥和。金人挥鞭,大有饮马长江、铁蹄南下之势,与昔日傲视群雄、意欲扫荡南北的曹孟德何其相似。然而,尽管山河破碎,但总还是有一批心向宋廷、敢于挺身而出抗击金军的义士,就如同曹操已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仍有刘备、孙权等辈不为所“令”,亦不为其强兵所屈,方有之后的赤壁之火、三足鼎立。

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年仅22岁的辛弃疾奉义军首领耿京之命“奉表南归”,路经镇江,登北固山,想到了当年同样20多岁的孙权,写下了《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这首词满怀英雄豪气,激昂愤慨,同时也有些属于年轻人的狂傲之气。在辛弃疾的眼里,孙权的形象并非后世所认为的“守家之犬”,而是敢于与北方霸主、大自己一辈人的曹操“正面刚”的狠角色。

北固楼在北固山的顶端,从海拔来看并不算高,爬上去也不算费力。如今的北固楼虽然是复建的建筑,但登楼远眺,长江东流而去,对岸的扬州一览无余,倒是真有王安石诗句中“京口瓜洲一水间”的壮丽景象。南朝梁武帝曾登此楼,挥笔题下“天下江山第一楼”。梁武帝处在六朝最为繁华稳定的时期,大约是没有多少忧患意识,否则也不会酿成后来的侯景之乱。可辛弃疾就不一样了,他登上此楼,满眼都是千疮百孔的故国故土。江山再美,在他看来都是一派萧索与悲凉。

也正因为这种心境,辛弃疾与千年之隔的孙权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他渴望在国家危急存亡之秋,南宋的君王能够像孙权一样,挥剑砍桌角,毅然决然地与北方强敌浴血奋战,那才是他所向往的英雄之气。

从赤壁之战后的建安十三年(208年),到徙治秣陵的建安十六年,镇江在这3年间事实上成为孙吴政权的政治中心。就在北固山一街之隔的路边,立着一块题名“铁瓮城遗址”的文保碑。碑后的烈士陵园一带,考古工作者发现了六朝时期的城垣夯土、军事甬道等遗迹,判断这就是由孙权初建的“京城”。它依山而建,城址平面近圆形,周长1100余米。《说文解字》云:“京,人所为绝高丘也。”这座城之所以命名为“京”,正是由于它处在长江沿岸的一处高岗之上,进可以渡江北上,退可以据城固守,可谓兵争要地。即便后来江东的政治中心西移至建业(今南京)一带,京城仍然作为拱卫京畿的军事重镇发挥着其独特的作用,以至于东晋叱咤沙场的北府兵,也是发轫于此。

然而辛弃疾在北固楼的一番咏叹,最终却如北固山下的长江水一般东流而去。就在次年,即南宋隆兴元年(1163年),刚即位的宋孝宗重启北伐,却在军事上遭遇了溃败。无奈之下,宋金两国再次坐下来议和。南宋以屈辱的议和条件换得了40年苟且偷安的“和平岁月”。而这南北无战事的40年,对辛弃疾来说无疑意味着年华的蹉跎、岁月的流逝,他年少时的一腔壮志豪情也在庸碌的仕宦生涯中被碾得粉碎。

嘉泰四年(1204年)三月,辛弃疾被朝廷任命为镇江知府,以父母官的身份再临这座滨江古城,此时他已经年过花甲,不觉有了“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喟叹。好在,此时南宋主战派抬头,权臣韩侂胄积极筹划北伐,辛弃疾也因而被重新委以重任。66岁的辛弃疾再次登临北固山览景,凭栏四望,万里长江尽收眼底,面对滔滔的白浪,遥望生养他的故土,他写下了更为著名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是的,辛弃疾又想起了孙权。尽管孙权的一生毁誉参半,但在辛弃疾看来,孙权就是那个时代的大英雄,而他所站立的北固山、镇江城,也是一座英雄山、英雄城。这一股英雄气在辛弃疾的心底里隐藏了60多年,伴随着他孤独前向,却始终无法带着他重回故土、一展英雄之志。而即便如今,新的北伐已经在筹备,辛弃疾的心中更多的是隐隐的担忧。他知道韩侂胄并非治国之臣,他所谓的北伐不过是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而年老的辛弃疾也不过是他攫取权力的棋子而已。

因此,这首《永遇乐》与40多年前的《南乡子》相比,虽然出自同一人、同一地,同样以“英雄”入题,但心境已经大不相同。《永遇乐》明显表露出了悲情之色,尤其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句,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悲观的顾影自怜。他终于将自己活成了自己的偶像孙权,一生在江南北向长叹,直至衰老。北伐,已成为遥不可及的梦境。

从北固山上下来,我吃了镇江最具特色的美食锅盖面、肴肉,纵然沉浸在味蕾的欢愉,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依然是那些诗词中留下来的英雄残梦。我不喝酒,只好倒了一杯镇江的香醋,面对渺渺烟涛临江而祭。脑海中回响起那段熟悉的旋律:“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苍苍野色蜕龙洞

徐 军 文/图

▲ 蜕龙洞入口

周末,妻子让我带她到富阳境内的某个景点去游玩一下。

富阳可游玩的景点很多,黄公望隐居地、龙门古镇、龙鳞坝、东梓关、文村、将台山,我随便想想就可以报出一大串名字。不过,这些景点我们以前都去游玩过。妻子所希望的,自然是一处未曾游玩过而又确实值得一游的地方。于是,我向她推荐了胥口的崤山小叠空梦想田园生态旅游区。这个位于富阳西部的旅游区,我认为是近年来富阳打造得非常成功的文旅景区之一。我前段时间就和几位文友为了了解胥口的宋韵文化,到崤山一带去踏访过。当时踏访的主要是洗马潭、蜕龙洞和崤山孙邦隐居地等处。洗马潭、蜕龙洞、崤山,各有特色,尤其是蜕龙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想趁这次机会故地重游。

但出发前,我没有跟妻子说行程中有蜕龙洞这一站。我是担心妻子会看不上蜕龙洞这一景点。蜕龙洞这个景点实在太小了。蜕龙洞位于胥口镇一个名为灵苑村的小村庄,这个区域面积只有3平方公里的村庄,默默地处在S302省道边上,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种植、养殖业为主。外界知道这个村的人实在不多。

蜕龙洞位于灵苑村北面的见龙山上。村里通往蜕龙洞的只有一条水泥小径,初次去的游客,往往会把车停在进山口的平地上,不敢再往里开。沿着小径往北走约百米,就到了蜕龙洞。从外面看,蜕龙洞的洞口实在是太小了。它甚至无法和鹳山脚下的防空洞相比。进入蜕龙洞,走不到10米,就不敢再往里走了,蜕龙洞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没有亮灯工程,用手电往洞顶一照,还能见到几只倒悬的大蝙蝠。

蜕龙洞所在的见龙山也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洞口周围的山上只有十几株淡竹、几丛茅草,还有三四棵叫不出名字的小树。这样的一个景点,我真担心被妻子嫌弃。但是,蜕龙洞又实在是值得一游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蜕龙洞有神奇的传说。据村里人说,蜕龙洞最初开辟时有九重石门,深不可测,人们还发现了一斛牙骨,传说是龙换骨而飞去了。龙蜕皮而出时,电闪雷鸣,声震山谷,狂风暴雨,昼夜不息。有人见到了龙飞升时的情景,因此灵苑村后的那座山被称为见龙山,那个洞就成了蜕龙洞。

蜕龙洞内的景观是颇为奇特的。蜕龙洞呈圆柱形,石壁平整,上面有刻痕,据传是龙的鳞爪痕。洞从头至尾,蜿蜒蛇行,很像龙身的形状。进入洞内,感觉是进入了龙身一般,让人浮想联翩。

蜕龙洞的身份也很特殊。与一般的溶洞不同,蜕龙洞摩崖石刻是杭州市级文物保护单位。蜕龙洞右侧石上刻有“见龙山”三字,洞外崖壁、洞口及洞内石壁上分别刻有北宋熙宁三年(1070年)南新县知县杨巨卿、南宋欧阳继文和汪涵以及明嘉靖新城知县聂莹和钱塘举人张涞等的诗刻、题记20余处。

当然,最令人称道的,还是古往今来众多诗人描写蜕龙洞的诗句。不说其他朝代,就以宋代为例,记录在《新登古诗选注》一书中以《蜕龙洞》为名的诗就有5首。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与苏轼、曾巩同榜进士,新登诗人许广渊踏访蜕龙洞后留诗:“山远洞难穷,相传旧隐龙。蟠泥知几载,穿石见遗踪。灵骨岩中换,阴云日下从。乡人祈旱岁,歌舞尚虔恭。”蜕龙洞有多深?有人说是20米,有人说是50米,也有人说蜕龙洞深不可测,似与崤山附近的山洞相连。许广渊说“山远洞难穷”,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年)进士、英宗治平间南新知县林邵游玩蜕龙洞后赋诗:“萧疏古佛寺,过此为流连。龙去有遗穴,地灵多美泉。已能清俗虑,犹欲扣真禅。兴尽即归去,余心方浩然。”蜕龙洞前有佛寺,名灵苑寺,又名宝乘寺。灵苑村的村名就是因灵苑寺而来的。宝乘寺长廊前,有一小池,池水如镜,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新城县令庄珙曾在宝乘寺长廊前作诗《鉴轩》:“凿池一鉴小,清照远山眉。不起奔雷浪,微生漾月漪。林深来属玉,萍碎引伊尼。缅想人中镜,披云睹更奇。”灵苑寺如今已无踪迹了,但寺前的小池还在,池边藤蔓丛生,池内水草葳蕤。

宋哲宗元祐年间新城县令徐评到蜕龙洞后也写了诗:“荟蔚苍苔下,灵踪此暂蟠。云雷一夜起,风雨满山寒。骨腐苔方绿,涎余石未乾。试凭图画去,聊比叶公看。”

宋宁宗嘉定十四年(1221年)建康府学教授陈珏来蜕龙洞后写道:“潜虬成穴古危岑,曾为编氓霈旱霖。石怪自留千载迹,泥蟠难驻九天心。老松犹学拏云势,群籁浑惊动地吟。潇洒禅关连胜概,追游谁不快烦襟。”从诗中看,蜕龙洞一带当年是一处游玩胜地,蜕龙洞周围当年植有古松。岁月更迭,这些古松如今已无影无踪了。

南宋绍兴三十年(1160年)进士、朝议大夫李处全与弟弟李处端到新城游玩蜕龙洞后留下诗句:“龙化当年去不回,空余古洞出崔巍。苍苍野色连天远,脉脉泉音穴地来。壁上梭飞三尺雨,匣中怒吼一声雷。红云六月炎蒸处,应作商霖泽九垓。”“苍苍野色连天远”描绘的是蜕龙洞四周的景色,树林阴翳,群山逶迤;“脉脉泉音穴地来”,描写的是蜕龙洞洞内的情况,洞穴深深,泉音脉脉。

在《历代诗人咏富阳》一书中,司马光的侄孙司马槱也有一首描写蜕龙洞的诗——《游蜕龙洞憩池上》:“梅萼春前破,松髯雨后滋。石崖鸣野鹤,竹坞窜香狸。山脚重重转,溪流泯泯迟。殷勤窥洞府,又到跃龙池。”

从这些诗人的诗句中,我们不但可以感受到蜕龙洞四周优美的景致,也能意识到蜕龙洞在古人心目中的地位。蜕龙洞如今静静地处在灵苑村的山坞里,游人罕至。不过,我倒是喜欢去游览这样的景点的,古朴自然,清幽闲适,回味无穷。我相信妻子去游玩之后,也一定会觉得不虚此行的。

永州“遇见”柳宗元

罗云川 文/图

▲ 荔子碑

第一次到北京大兴机场坐飞机,第一次去湖南永州……2023年4月,清明节,我又有了人生中多个“第一次”体验。

抵达零陵机场已接近下午6点。我们一行几人坐上接待方的车,直奔市内。路上,有人指着窗外向我们介绍:潇水和湘江在这里交汇。于我而言,又是第一次知道,长知识。晚餐时,第一次品尝了血鸭、东安鸡。永州的菜好吃,很对我胃口。接下来,“精神大餐”来了——参观柳子庙。

“子”是古代对老师或有道德、有学问的人的尊称,例如孔子、老子、庄子等。这里的“柳子”指的是唐代散文家、诗人柳宗元。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河东(今山西省永济市)人。他和刘禹锡等人参加了王叔文集团革新政治的活动。王叔文失败后,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后调任柳州刺史。在他47年的生命中,谪居永州就长达10年(805年—814年)。他一生留存的数百篇诗文作品,绝大部分是在永州创作的。中学语文课本收录的《捕蛇者说》,开头一句“永州之野产异蛇”,使得永州之名广为人知。他创作的“永州八记”脍炙人口,同样收入中学语文课本的《小石潭记》中的“皆若空游无所依”一直“游”在我脑海中。

柳子庙离我们晚餐的地方很近。已是晚上,应该过了开放时间,接待方特意为我们留了门。据介绍,柳子庙地处潇水西岸、愚溪之滨,位于永州市零陵区柳子街。其为砖木结构,三栋进深,坐北朝南,占地面积约2000平方米。灰墙青瓦,斗拱飞檐,高大的院墙上开设拱门,正门上方有石刻“柳子庙”3个大字,环以“五龙戏珠”石雕;正门石门框上刻有对联“山水来归,黄蕉丹荔;春秋报事,福我寿民”。柳子庙始建于北宋,明清两代数次重修、扩建,近现代又多次修缮,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进庙门不久,回身看去,竟有一个木柱木楼的戏台。女讲解员打着手电照向戏台高处,向我们介绍上边的八仙、凤凰、麒麟等雕塑。我视力不佳,看得不太清楚。过了戏台,后边是中殿、后殿等,有柳宗元塑像,有一些碑刻,还有其他展品。

柳子庙碑堂后墙上嵌有“荔子碑”。碑文是韩愈的《柳州罗池庙诗》,因首句“荔子丹兮蕉黄”而被称为“荔子碑”。碑文颂柳宗元,文辞来自韩愈,笔书来自苏轼,故又称“三绝碑”。宋代刻于广西柳州罗池庙,明代摹刻于永州愚溪庙。现碑共分4块,为清顺治年间重刻。“荔子丹兮蕉黄,杂肴兮进侯之堂……”这首诗沿用《楚辞·九歌》体,描绘了南方祭神风俗,表现了当地民众对柳宗元的思念之情。

无论是入仕之初还是谪居永州以及远迁柳州期间,柳宗元始终关心民瘼、重视民生,他的利民思想在今天看来仍然闪亮。在永州期间,他广泛接触民众,对民生疾苦有了更深的了解。除了散文《捕蛇者说》,他还写有诗《田家三首》等。其中第二首写道:“……蚕丝尽输税,机杼空倚壁。里胥夜经过,鸡黍事筵席。各言长官峻,文字多督责。东乡后租期,车毂陷泥泽。公门少推恕,鞭朴恣狼藉。努力慎经营,肌肤真可惜。迎新在此岁,唯恐踵前迹。”农民所受的惨重迫害展现眼前。《唐诗选脉会通》评价:“本实事真情以写痛怀,如泣如诉,读难终篇。”显然,柳宗元之所以被后人称为“柳子”,除了其杰出的诗文作品,也和他关心民生疾苦是分不开的。据说,永州人甚至称他为“柳子菩萨”。“子”和“菩萨”,是何等尊崇的称呼!

有意思的是,柳子庙居然和明代奸臣严嵩有交集。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严嵩以翰林学士、国史编修身份出使桂林,还朝途经永州,拜谒柳子庙,写下七言律诗《寻愚溪谒柳子庙》并勒石。严嵩存世碑文真迹仅3块,柳子庙此碑是保存最完整的。讲解员说,当时严嵩还将随身携带的象牙朝笏供奉在柳宗元塑像手中,现收藏于博物馆。

当地人告诉我们,永州的空气质量在湖南全省名列前茅。永州市下辖区县的一些地方,如江永县的勾蓝瑶寨、上甘棠村,甚至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而1200多年前的永州,在柳宗元眼里又是什么样的呢?他曾写道:“永州于楚为最南,状与越相类。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涉野则有蝮虺大蜂,仰空视地,寸步劳倦;近水即畏射工沙虱,含怒窃发,中人形影,动成疮痏。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复不乐。”《新唐书》说他“既窜斥,地又荒疠,因自放山泽间,其湮厄感郁,一寓诸文”。学者尚永亮指出:“柳宗元这样一种苦闷、悲凉的心态和日趋忧郁、冷漠的性格,直接影响到了他的诗文创作,使其文学作品总体上呈现一种哀怨、沉重、冷峭的格调。”

“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这是柳宗元的诗《冉溪》。冉溪又名染溪,诗人曾筑室溪边,并命名为愚溪,还写下《溪居》《雨后晓行独至愚溪北池》等诗。《唐宋诗举要》评价“皆神情高远,词旨幽隽,可与永州山水诸记并传”。顺便说一下,当地人告诉我,柳宗元当年在永州游览过的地方,有的已消失不见,有的尚有迹可寻。

谪居岁月,心中烦忧,有时睡不安稳。《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便是写照:“觉闻繁露坠,开户临西园。寒月上东岭,泠泠疏竹根。石泉远逾响,山鸟时一喧。倚楹遂至旦,寂寞将何言?”学者马茂元在《唐诗选》中说柳宗元“由于处境危苦,在沉重的忧伤之中,也往往染有佛教的虚无色彩”。“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晨诣超师院读禅经》便属于此类作品。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七言古诗《渔翁》是柳宗元的名作,颇受后人称道。西岩即永州西山,在湘江近旁。此诗中间两句尤佳。尚永亮评价:“……就使得摇橹的声响转换成了空间的色彩,使得寻常生活的描写变成了一首‘无色无相,潇然自得’的‘古今绝唱’!”不过对于最后两句,后人多有争议。一些人如苏轼认为删去亦可,一些人却说妙处恰在于此,真是见仁见智。我以前读此诗,觉得后两句画蛇添足,以“欸乃一声山水绿”收煞更好,与钱起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有异曲同工之妙。

上小学时我就读过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现在才知道,这首诗也是在永州写的。马茂元称赞它“小诗有章法……寒江鱼潜,钓者何意?尽在此寥廓孤独中透出,此柳诗之所以为清峻幽远”。

千年前,柳宗元与永州“相遇”,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是柳宗元和永州的幸事。千年后,我在永州与柳宗元“相遇”,亦可谓是幸事。就像此次永州之行,我得以知道作家残雪的母亲李茵于耄耋之年创作出版的文学作品《永州旧事》,返京开卷,其味悠长。千年古城,文脉相传,幸甚。

2023年5月20日《中国文化报》

第4版刊发特别报道

《镇江北固山,跨越千年的英雄相惜》、

《苍苍野色蜕龙洞》、

《永州“遇见”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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